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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八卦滩

发布时间:2018-01-23 阅读量:

□ 赵银笙

八卦滩的历史虽不长,却是淮盐发展史上技术革命的一个里程碑。它的碑基下洒落过煮海人晒灰淋卤的辛勤汗水,碑面上投射过炼海者戽水扫盐的忙碌身影。

很难准确判定八卦滩为何人所创,也很难清晰界定其兴起于何年,因为一部汗牛充栋的“二十四史”从没有科技发明者的独立篇章。不过,擦去历史重重尘埃,仍可梳理出八卦滩的沧桑轨迹。

明代之前,淮北盐区与淮南一样仍然苦苦坚守着“煮盐法”。那时板浦、莞渎、临洪、徐渎等盐场的灶民们刈草于荡,烧灰于场,淋卤于池,煎盐于鐅,工艺繁杂而又笨拙,劳役沉重而又艰辛。盐民诗人吴嘉纪曾以写真的手法吟咏道:“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

是丁永,这个明初海州府盐业督办,颠覆了“煮盐法”的千年祖制,开启了“晒盐法”的技艺先端,为八卦滩的闪亮登台敲响了开场锣鼓。

那是明成化三年(1467),丁永携家小来到板浦场,在城西盐河岸边建宅定居。他放眼望去,远处草荡茫茫,近处灶烟袅袅,灶丁们刮泥吸卤,伛偻如啄,食不充饥,衣不蔽体。于是,他观天看海,听风测雨,领着灶丁们在荒滩野地上开凿了小型砖池,从头道到九道引潮蓄水,落底积卤,借助阳光、风力蒸发产盐。从此,在淮北大地上以柴草为能源的煎盐方式渐行渐远,以日照为能源的砖池滩晒风生水起。明代嘉靖年间的海州同知张峰在《隆庆海州志》中曾经写道:“余尝登高以望,板浦、徐渎、临兴三场,海壖晒池,累累如阡陌”。《明史·食货志》也简洁而明了地指出:“淮南之盐煎,淮北之盐晒。”

岁月蹉跎,流年似水。到了清光绪十七年(1899),淮北盐区虽然尚有砖池9453面(板浦场4965面、中正场2489面、临兴场1999面),但由于池砖腐蚀严重,再加上海势东移,砖池滩晒已呈难以为继的疲态。随着板浦场向猴嘴一带拓展、中正场往东陬山北迁移,泥池八卦滩终于意气奋发地升格为淮盐生产技艺的主角。

乍一看将八卦与盐田融为一体似乎有点牵强,细斟酌才知实属必然。阴阳八卦是中国文化的基本哲学概念,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数千年间,统治者曾借助其经天纬地,老百姓曾借助其养生延年,商贾们曾借助其易货逐利,占星师曾借助其卜测祸福。唐代诗人杜甫曾用“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点赞三国时诸葛亮的雄才略,南宋道人丘处机设计的新疆特克斯县八卦城至今仍会令到访者玄思飘渺。

显然,淮北盐区的八卦滩吸纳了九宫八卦阵的精髓。那处于八个方位的8份盐田,精致而又玄妙,无疑是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的象征。外围的大圩沟,既是蓄纳海水的通道,也是阻隔不速之客的鸿沟。内层环环相扣的盐池、卤井,纵横交错的卤沟、池埝,组合成了泥池滩晒的核心要素。数间茅草房、一条胖头河构成的盐圩犹如八卦阵中的点将台,灶民们从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汩汩海水凝结成了累累盐晶。

如同新生事物初兴时常会受到质疑、打压甚至摧残一样,八卦滩这种新型盐田在淮北盐区一露面也曾遭遇过刁难、查禁、扼杀。清光绪三年(1877,时任海州分司盐政的于保之曾委派候补巡检杜保恩等8人分赴板浦、中正两场查禁泥池,仅在太平曈、中富曈就铲除沙基(泥池)2961块。

尽管当时的主政者声称泥池八卦滩违背了“砖池套晒定制”,存在“私晒透漏之弊”,但它毕竟是那个时代制盐工艺的先进代表,其投资省、工效高、盐质好的基因使它拥有了顽强的生命力。所以,八卦滩不但没有因查禁而胎死腹中,反而在淮北盐区这片咸土地上扎根结果。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在埒子口畔铺建的济南场1000多份盐田全部采用了八卦式泥池。自此,淮北盐区也当仁不让地取代了淮南盐区成为淮盐的主产地。

也许是应验了万物相生相克的八卦原理,当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时,八卦滩为新的生产工艺所替代实属必然。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全国盐业劳模杨再柏在台南西小程圩插下了改滩的第一锹,风行一时的八卦滩渐趋式微,到八十年代初期它已完全为新式对口滩的塑料薄膜所覆盖。

如今,在东陬山麓,埒子口畔,轰鸣的推土机时不时仍可挖出一块块八卦滩卤井的青砖。虽然那青砖内的卤气已经淡化,但砖体上的卤渍在阳光下依然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