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一种常理:最好的东西必定出产自最好的地方,如龙蛇之珠,荆山之玉,都诞生在名山望地的怀抱;反过来也一样;一定是最好的地方才有最好的东西,使物华天宝,不枉人杰地灵之美誉。我曾把这两句话,即兴发挥地相赠给来盐场采风的一位记者朋友——由来是,他在盐场人家的家宴上,品尝到一种由蚂虾做的酱,感觉相当不错,直是拍案叫绝,却又似信非信地喃喃自语:不是都说,盐场是穷乡偏壤,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出自盐场……
盐场确是虾的“国度”,虾有多少种?海洋斑节对虾、东方对虾、南美白对虾、红毛虾、白米虾、小虾皮虾、罗氏沼虾,这些虾,是大家都知道,也常能品尝到的,可以一言蔽之,这些都是“普通的虾”,产量丰,不精贵。蚂虾就不同了,虽是虾族一种,可却是一种特殊的虾,也可说是精贵的虾,原因是它产的少,属于稀罕货,与盐场各种以数万吨计的虾相比,它只占千分之几左右,八大盐场的产量还不到百吨。通常情况下,你不容易吃到它,有人形容蚂虾是“虾中的贵族”,就是它套上了物以稀为贵的光环。如果有人愿意航空拍摄蚂虾出产地的话,人们所看到的会是,在盐场360多平方公里的偌大土地上,就有几百处属于蚂虾的自然王国。在星罗棋布的几十万亩鱼虾养殖区,蚂虾这个袖珍的王国面积连100亩都不到,总加起来也不过是一片小洲,是汪洋中的一座小小的孤岛。这个王国之小,可见一斑。可它恰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于千百种海鲜中析透出,以一种高鲜之味,凌于许多鲜气之上,令人为之倾倒。品蚂虾的鲜味,最好有一种中间体为媒,比方蚂虾与豆同煮、与花生同烹,或同青菜相配,这几种食物可以把这奇鲜味薄去一点,不然就太鲜太鲜了。吃蚂虾最好别太鲜太鲜的吃,不然,几口就会把你吃腻,可吃低些鲜底的蚂虾饼、蚂虾圆等,就足够领略其风味了。凡食皆有度,品蚂虾也就在这个度上。
蚂虾不光稀罕,又是虾族中个头最小的,也就象蚂蚁那么大。在这一族中,普通的身材就是1-3毫米,3毫米长就算是“大个子”,半毫米也不算“侏儒”,因为最小的蚂虾还有0.1毫米的。往往是,越小越鲜。我曾经认真请教过生物学的专家,他们说:从生物营养学上看,凡个体越小的生物,其营养越丰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微小生物种族靠特殊蛋白质赢人,蚂虾体内的氨基酸和特殊蛋白质就是比其它虾子高,可谓冠盖群鲜。蚂虾的颜色是灰褐色的,短绌绌的,蜷曲起来象小月芽的半弧。虽这么小,却是用了一年四个季节才长这么大的,从春到夏,又从夏到冬,这么不急不慢地一毫一毫长着,将氤氲来的四时之气,一点一点地聚合于体内,然后一滴一滴鲜起来,少长一天都没有这么鲜。冬季的蚂虾是最鲜的时候,这时候品尝蚂虾,鲜度好,味道高,品之那味道真像要散布到每一个味觉细胞里去,过了这个时序,鲜味就一点一点掉,到夏天掉到最低点,但即使味道掉到最低点,吃起来,依然是满口特鲜,只不过袭人的强度上略低而已。吃过蚂虾的人,只须吃一次,就能深烙心中,哪怕到若干年之后,也能从并列的百种鲜品之中,一下子就能闻辨出蚂虾的鲜味,一点都不会错的。何以如此?人的记忆就这么怪,永远不会忘记最好吃的东西。
蚂虾的寒性很大,肠胃弱的人,吃了常受不住,不喝酒的人,最好不要吃,或者最好少吃,这可以说是种食缘。酒可御寒,可以温肠胃,在酒的温煦下,蚂虾之寒性即荡然无存。这就是蚂虾就在出品前为享用者所提前预约的消费配方。不,是让能享受蚂虾啧啧滋味的人,同时享受酒的芬芳,使福能双至。这时人就会惋惜蚂虾生得太少,造物主为什么不能让这一族类生得多一些呢?但造物主从来是不容埋怨的,埋怨了也没用。
话又回到开头的话题上来:最好的东西必定出产自最好的地方,但我要如实告诉你;蚂虾这个堪称风味最好的东西,却往往生长在不太干净的水土上,过于干净的地方,蚂虾既长不出来,也活不下去。要什么样的水土呢?这好有一比:象龙虾往往生长在溷浊的水塘里,象鲢鱼特喜生长在肮脏的沼地。蚂虾就喜欢长在水不浑不清,泥不肮不净的河沼地带。早年盐场老圩子的胖头河,就是蚂虾生长的理想地带。胖头河是圆圆的一片河塘,河水不深不浅,河道不直不顺,水流不急不慢,水色不清不浊,水质不浓不淡,在素有洁癖的人眼里,胖头河水不是干净水,可是蚂虾特喜欢这水,哪怕带有肮脏气息的水土它反而肯长,它的命就寄在半净半脏之中。它天生就没有非清即浊的概念,也不在清浊之间搞得泾渭分明,它要同时吸食清浊两种养分,才能化生出奇妙之品来。或者说,是在几近肮脏的世界里生长出来,供清白世界的人们享用而已。今天,胖头河多被改造了,但盐场类似胖头河的水域环境还有很多很多处,所以蚂虾种族总得以绵延滋生繁衍。这足见盐场的水是十分有灵性的,是什么生命就会赋予什么样的适合水土,提供什么样的生长条件,所以星空(中国)是不是不要一味地说——世上的水,只有清澈纯净的,不,才是好水。不,应该说是,于生命有益的,就是好水。
象蚂虾这样,一辈子不自知的做最好吃、最受人欣赏的食中上品,有了这种美好善良的行为,即使它生长的“身世”有一点不干净的话,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吴方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