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沿海的小镇。
听老人们说啊,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茫茫一片汪洋。他们年轻时在这个地方以晒盐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盐滩,在阳光照耀下,结成块块晶莹的盐块,凝成他们勤劳的结晶,寄托着古朴的人们对生活的企盼,孕育着在厚重汗水下丰硕的成果。
只是后来,小镇改革,将盐滩变为鱼塘。千千万万块鱼塘只是形状有所不同,整齐的排布于这个小镇的周围,而其中一块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鱼塘旁的小院里便是我呱呱坠地之处。而我基于这个地方的记忆,大概便是从这样的环境下开始的。
只是后来,我离开了这里,一走便是十年……后来,便也无后来了,十年后……
“远方有佳人,屹立于水旁,土墙影映于水,微波粼粼又泛光。”我重踏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故土,脚下的土似乎轻飘飘的。远望,波儿浪儿随风阵阵泛着縠皱,几根竹竿立于池中,太阳暖洋洋的照射,映在水上的竿影透着它内心的孤寂,零零丁丁,偶尔几只水鸟临照几下,便又和同伴飞走了。
两眼深邃,凝望着静得出奇的水面,人仿佛跌进时光长河,一去无返了……
(一)塘边嬉戏
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跳出,出现在池塘边,或把弄着塘边绿的引人舒畅的苇叶,亦或拾捡塘边的小贝壳或泥土块,忽的一扔,“咕咚”一声跃进水中,打破了池边的宁静,却留下了那宁静的终结者的声影。那便是曾进的我,此刻,我看见了她,她却望不见我。鱼塘和家是隔着条小沟的,家里人不让到塘边玩,所以我便常从邻居家在小沟上搭的一座小独木桥上遛过去,在塘边放飞心情。“小皮猴儿,你怎么又上鱼塘边上了,赶紧回家吃饭!”一声家中隔岸的吆喝传来,那清晰的吆喝,惊到了我,如往日般真实。我看见那小小的我三步并两步走,一个大跨从塘边蹦到沟的另一边,然而懒汉总有吃亏时,总会有失足,不巧,一个跨没跨进去,反倒进沟里了。这时,见她脸羞得像深秋晚熟的柿子,怎的也不好意思迈进家门了。一脚深一脚浅的,抓着沟边杂草借力,从泥泞的水沟中爬出,弄得浑身上下全是泥、草,像是只小花猫掉进泥泞里,花上加花,狼狈极了。她似乎是对自己的行为有了个反省,一把鼻涕一把泪得拖着重重的泥巴跑进家中,却到底是没有打心底儿的反省,其实是带着丝有趣儿,竟会高兴,基于对家人的交待,而留下的“伪泪”吧。
此刻,情景分明,恍然现实,我就站在这个曾经的地方,看着似曾相识的情景,看着似曾相识的我,那孩童的形象,那事件的明楚,在眼前鲜活地跳动着,勾起我心头的柔软。
(二)巷道旧景
还记得那是南北向的一条小小的巷道,不大长,一直通向那条水沟。巷道的路,是青石坂铺的路,也是归家的路,不知被踏了多少个岁月。石坂的形状不一,缝隙很大,中间都是世上最诚挚最圣洁的泥土了,紧紧的黏合在缝中,连接着石坂与石坂,即使风再大,它也不会像沙子那般居无定所,无意志地漫天飞舞,随风流浪。并且青苔孕育其上,即便是那么不起眼,却自己独守着那点窄小的乐土,就这样干枯,浸润,茂盛,又干枯地一年又一年,尽管如此,那是它的追求和对这些缝隙独有的虔诚。我好像又看见了几位老人坐在小马扎上,在巷子里谈天论地,那年轻的事儿总是令他们说不完道不尽。那孩童又出现了,和她的小伙伴们,有的撩弄着老人们的烟斗,有的为老人捶腿揉肩,而他们的耐心还是猜得到的,不一会儿,又一溜烟儿地跑开了。那短暂的孩童与老人图,是那么的和谐,透着小镇人们的幸福安宁。
这儿的风来自大海,海风穿过街街巷巷已柔和了许多,风吹过这个巷子,便与众不同了,更多了青苔的清香和尘土之气,时不时夹杂着院里烟囱中飘逸出的热腾气儿和独令我魂牵梦绕的家的味道。老人们继续拿着长烟斗吞云吐雾,继续讲着,间或到了高潮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他们的烟顺着风飘入空中,又或是邻家处,此家顺带着彼家的味儿,裹挟着海风的清咸,串串相通,形成了这个小镇独有的气息。
东西向一条大路横穿南北巷道。一声悠远的吆喝来自骑着陈旧的自行车的叫卖人,车后的篮子里或是热呼呼的大年糕,或是晶莹剔透的绿豆粉,总之,那里面的东西总是能吊着你的味蕾的。车不急也不慢,缓而有节奏的自行车嘎吱——嘎吱着,像在帮叫卖人拉着生意;或许,那年代久远的轮胎蹭着铁皮是车的呻吟。那吆喝声伴着车声像极了一支陈年老歌,唱诉着它和他生活的道道坎坎。途径老人们的地方,便点点头和他们示意一下,便又向远方去了……
(三)门前四季
踱步至门前,家门是向东开的,应该是十年前的之前刷的红漆,早已所剩无几,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用手敲击,依旧发出那经久不衰,洪亮深沉的音色,久久也散不尽。铁门的上方,是一根粗绳,我望着绳,一眼望到记忆中它的曾经。春天爬着的木香绽着明透洁白的小花,愈开愈盛,以一种恍惚这个春天唯它独尊之蓬勃向上之力攀爬着绳索。到至旺时,绳竟已不叫绳了,那大可叫花环。一群顽童们,在花下惊叹,眼里冒着对世界处处都惊奇的小精灵般的灵光。我又望见了那时的我顺着墙角的木墩一个借力爬上了墙头,采到了别的孩童眼中的心属品,好不快活。木香长着,展着,伸长着,盘曲着,就这样,整个门前数它最盛。盛极一时后,凋零了,下了一场美妙的花瓣雨,发挥着它这一年最后一次美丽的价值结束了花季。夏季的牵牛沿着木香的脚步,代替了木香的位置,却代替不了木香的盛大和奢华,它以它典雅的姿态静生着,就静静地依附在木香的藤上,看起来懦弱极了,但木香即便花已落,却依然凌气地蔓延着它的长枝,妒气怒火中烧,一场无声的斗争正继续。它嫉妒牵牛在这个季节依旧开花,似乎容不得别人的美丽在它面前展现。因此,它枝上的锋芒越发坚硬,而牵牛就悄悄地在这荆棘丛中勇敢的穿梭着,带着嫣紫的,淡蓝的,艳粉的小喇叭,这象征的它胜利的花朵生长着,生长着。
秋冬两季,这绳子可算空了,绳难得的获了清闲,在秋风中萧瑟,在冬风中飘摇,它又殷切的期盼来年的到来,再一次见证生命的重生与繁荣。这门上的景也就这么多吧。那早已被侵蚀断了的粗绳,被风化的只剩下些碎影,将我的恍惚打回现实。我想现在再见证这一轮回,倒也不可能了,难得的回家,只是断断续续的景象,委实不能连成一线,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记忆,获得一个完全的美视享受。那就像是一幅拼图,少了许多块元件。
(四)院内抹痕
带着些惶恐与不安,手上的钥匙久别十年再次与门上的大锁重逢,就像是血浓于水的母子重又相逢,血是改变不了的,这匙槽和钥匙的配对也是改变不了的。推门而入,对外世的繁华早已冷淡的心仿佛又被点起,即便风雨侵蚀过多年,院子一如十年前般明丽。四方院内,两边是房屋,另两边,一侧为门,一侧是坛。靠着花坛西南角的一株老银杏,从他的枝干中我都到了他的苍老,一个个扇形小叶连年茂盛,越长越多,每一片叶子都记录着从过去的以前,到现在的未来……我拥抱着这里的一切一切,在心里一次次反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十年前要离开,我在悔恨,我错过了这小院一大把青葱的流年。它到底遇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泪顺眼角滴落。这里的每一株花,每一根草,每一抔土,每一片瓦,应该在过去的十年里无时无刻的在思念我,期盼我的到来,为期祈求着平安,但我已然忘了他们。外界的繁华引人入胜,像巨大的吸盘吸着人们为功利而不择手段,断然丢弃曾经。这十年的流逝换得了我的双眸明晰,但踏入这里,我的心在滴泪。
小镇的旧事依然在我眼前放映着,像一部没有结局的电影。
我走在大路上,向大海的方向走去。海风裹挟着清咸味儿,轻轻的拂过我的脸庞,浸润着心田。我愿走进远方的大海,细数着小院的故事,小镇的往昔。
回不去的曾经。十年如诗,旧忆成画……